两人对坐,在江家的海棠园中喝茶，茶是上好的‘北苑新春’，为了配茶吃,还有几碟做的精致可爱晶莹剔透的糕点。

美景美食,本应是十分缓和的气氛，但花满楼却出奇的沉默。

他的性格十分温柔,是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尴尬的类型,哪怕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也会找些话题让人觉得和他相处十分舒适。

他如此沉默,本就不正常。

江无瑕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喝了一口茶,擂茶有些苦涩，她总是无法适应这种味道。

“这件事错不在你。”

花满楼无神的眸子看向她,他脸上仍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江无瑕却知道,他心里难过的不行。

“我没事的,表妹。”他笑了笑,指着两人面前的茶，有意引开话题。

“表妹可看过茶百戏,将茶铺在盘上，用清水作画，很是风雅，表妹不嫌,我便献个丑如何？”

江无瑕托腮看他,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极温和的笑。

江无瑕忽然叹了一口气。

花满楼有点慌乱:“表妹不想看茶百戏吗，那我带表妹出去听听昆曲如何？”

江无瑕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在我面前，你还掩饰什么,你心里难受却自己熬着，哪怕跟别人说说也好啊，装的云淡风轻的样子，把伤心难受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你这个人也太温柔了吧。太过为别人着想的人，会容易受伤哦。”

花满楼愣住，微微缩回手，却被她用力捉住，没能挣脱。

他垂下头:“不过是一些小烦恼，并不想说给表妹听，表妹只要开心便好。”

“好啦，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是不是觉得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所以你很是自责，又很是愧疚？”

花满楼默然。

江无瑕一瞧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

“我说表哥，你这个人，责任感未免太重了吧。这件事与你根本就是毫不相干，你却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惩罚自己，让自己心里不痛快，实在得不偿失。”

“我知道我并非是罪魁祸首，但就如你说的，因为喜欢上我，玉翦才会惨死，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儿，就此香消玉殒，我……”

“表哥相貌英俊，性格温柔，受人欢迎竟也成了罪，那我长成这样，喜欢我的男人那么多，我也有罪喽。我相信表哥的为人，也听那些婢女说过这件事，表哥对她无意，是绝不会同她暧昧，给她希望，明明拒绝了她，她却仍是百般凑上前来勾引，给了那女人可乘之机，难道这也是表哥的错？”

“她若有半分的分辨力，瞧见这么一封假信，也不会相信是表哥写的。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虽然我同情她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可我也得说，她实在是自找。”

江无瑕说的气咻咻，捻起一枚桂花糕丢进嘴里，使劲嚼了嚼，就像是解恨似的。

“她自己看不清楚，爹娘又贪图富贵，鼓动她攀高枝，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又怨的了谁。表哥却这般苦恼，难道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别再想啦，想也是自寻烦恼啦，连她爹妈都不将她放在心上，表哥却如此难受，不是自寻烦恼，又是什么呢。”

道理花满楼都明白，只是他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江无瑕直接挑明，却让他豁然开朗了不少。

“我发现你……”

“我怎么啦？”江无瑕猫猫警觉，还以为他要说教她。

“没什么。”花满楼摇摇头，微微笑了笑。

他的这个表妹，虽然外表大大咧咧，实际上，心很细，虽然有时候故意表现得娇蛮任性，但最先察觉玉翦换了人，问她下落，想要她安全的却也是她。

就如现在，察觉到他的难过一样。

就连他的贴身丫鬟，服侍他多年，也根本想不到，他会因为玉翦的死而难过愧疚。

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怎会为一个卑微的丫头，而觉得自责呢。

但江无瑕，他看似任性的表妹，却察觉出了他的难过，如此安慰他。

长到这么大，他第一次产生一种，有人懂他之感，而给他这个感觉得，不是陆小凤，而是一个女孩子。

年纪大的男人，因为经历过太多，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或是性格而产生兴趣和喜欢，却很难生出真心实意的感情。花满楼是个刚满一十的青年，这意味着，他的那颗心，是很容易为女孩子而心动的。

而现在，那颗年轻而鲜活的心，咕咚咕咚，比平日快了不少，就像有只小鹿在他的心口胡乱的撞，胡乱的奔跑。

他应当是喜欢上江无瑕了。

花满楼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如果说，她因为恶作剧而主动投怀送抱，亲他，抱他，让他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一阵涟漪，让他有了微微的心动。

而今日，她宽慰他，懂得他，便让他再也无法抑制这种心动，明知湖水中荡起的并非的柔和的涟漪，而是狂暴的旋涡，他也心甘情愿的跳下去。

她会喜欢他吗？虽然他长相也可以入眼，家世也不错，武功也能算得上一流，但他目不能视，是个瞎子。

她真的会喜欢上他这种性格没趣的人吗？

花满楼就如同这世间初涉情路的任何一个少年郎一般，忐忑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