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到深圳,说好的工作没了(1 / 1)

光耀浮尘 人生如狗 2066 字 2023-01-28

当吴三郎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父亲表示不想再上学时,可以看到父亲削瘦、略显焦黄的脸色明显可见的暗了下来,父亲阴沉了或许有十秒钟,叹了口气说,那就不读了吧,反正你记到,这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三郎发现父亲话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但说完立马给人一下老了好几岁的感觉,父亲也就四十出头,平时竟没发现已经有了很多白发,眼下背居然也有些驼了。

三郎家虽然在四川偏僻农村,但三郎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差,准确的说在三郎童年时期家里甚至可以算是在村里富裕拔尖的。三郎的父亲自小师从本地名医学中医,三郎的母亲也是在农村合作医疗时期学习妇产科的,父母年轻时都算是家乡耀眼的能干人,两人在合作医疗站相识、相恋、组建家庭,然后有了吴三郎。

三郎小学三年级以前的记忆全都是满到快溢出的幸福,那时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三个未成家的舅舅,所有人都把聪明伶俐的三郎当成了手心里的宝,田间、地头、果园、小溪边,到处都是小三郎欢快的笑声,全村人都在有意无意宠着这个可爱的娃。

三郎家里的小诊所,父亲总在给排队的病人沉思把脉,龙飞凤舞的开药方,母亲在药房用小铜秤静静称药、抓药、磨药、包药,所有人对父亲、母亲都是非常客气的、尊称为先生,特别是很多个深夜,不论刮风下雪,三郎无数次听到门外待产家属近乎哀求的恳请母亲出诊接生,而三郎母亲的身体也正是那个时期被拖垮的。

三郎三年级后,老家外出务工已成风气,每到年底,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回到家乡,除了谈吐意气风发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统统把旧房扒了,于是一幢幢小楼拔地而起。父母亲合计后也拿出所有积蓄换成了一幢两层小楼,楼房建完,三郎母亲的身体状况更不如前了,每天必须大把的吃药,一天要吃好几次。随着经济的繁荣家乡兴起了场镇,三郎的家并不在场镇上,场镇上外地新迁来了两户诊所后,三郎家的诊所基本已经不再有人排队看病了。从那时开始,父亲脸上笑容越发的少了,人也越发消瘦。母亲在添了妹妹后除了做不了重活,家务也没办法做,经常卧床不起,父亲既要负责诊所,也要负责地里的农活,三郎从那时开始学习洗衣服、做饭、喂猪,再大点到初中就要下地里力所能及的干农活了。

从初中开始,三郎和母亲的关系越发紧张,经常和母亲顶撞,三郎知道是自己不对,母亲身体不好,但三郎就是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抱怨。小学到初中走读几年,一年四季早饭都是父亲早早起来做好再去休息。每到农忙和父亲一起在田间地里灰头土脸、汗流浃背时,每当回到家要无休止的洗衣、做饭、喂猪时,每当看到父亲打开反复折叠多次的透明塑料袋小心翼翼向外拿钱时,三郎心里总是莫名火起,这股邪火压都压不住,所以三郎在被高中校长要求请家长时,三郎觉得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反正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反正自己犯了错也无法回头了,那就让大家都解脱了吧。三郎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出去打工挣钱,不再要家里一分钱,不再要父亲那个塑料口袋里的一分钱。

春节临近,南方打工的人们如候鸟般迁徙回村,三郎父亲趁机给三郎找了一位适合的带路人。带路人姓何,是三郎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在深圳务工多年,对三郎来说算是远亲了,虽然才四十多岁,三郎按辈分应该叫舅公。何舅公是看着三郎长大的,三郎眼下一米七五,一身西服,三七分下一幅金丝眼镜,虽然有些偏瘦,整体出落得还算一表人材、文质彬彬,于是在何舅公一番联系后,给三郎预定了一个深圳印刷厂技术学徒的工作。

三郎正式出发前,因为家里非要让他带床铺盖抗议了好几回,抗议无效只能把那个蓝帆布口袋塞得如被刺激到的蛤蟆肚皮般鼓胀,还好听说深圳是热带城市,没带多少厚衣服,不过包里仍然又被强行塞了几节香肠、半块腊肉,三郎半背半拖着硕大沉重的帆布口袋,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上卧铺客车,屁股还没有挨到坐位,客车就已发动,三郎眼睁睁看着送他的父亲、熟悉的场镇越来越远,直到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1996年,从三郎家乡到深圳绝大多数人只有火车和卧铺客车两种选择,至于坐飞机出行,那已经是非常奢侈且荣耀的事情了。春节期间,三郎在场镇上听到一个腰上别着传呼机的哥们儿在街上和别人无比大声的聊天,今天回来的嘛,坐飞机回来的,哪里发财嘛,呵呵,没有发财,大家发财,大家发财,哈哈!那个老乡毫不掩饰的自豪感,三郎一直印象深刻得很。

三郎不知道坐飞机是什么体验,甚至都没见过真的飞机,三郎只知道他现在坐的这卧铺客车委实难受得很。三郎之前也坐过卧铺客车,客车中间是过道,两侧两层座柆,每层两个座位为一排,正常情况一人一座,行李放座位上人坐上去也还宽松,但这辆去深圳的客车,司机离谱的规定每个座位必须坐两个人,意味着原本一排两座的空间要坐四个人,还要加上行李,三郎觉得这根本没法搞,不把人当人嘛!不过,满车的乘客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一个对向交叉着把自己堆码在座位上,三郎的脚几乎顶在了对面帅哥的肚皮上,对面帅哥的一双臭脚直接就伸到三郎腋下,帅哥嘻皮笑脸的冲三郎打了个招呼,妈拉个巴子的,挤得很,兄弟,将就一下哈!

这个帅哥比三郎大两岁,也是和三郎的带路人一道去深圳的,不过三郎的舅公只负责把他带到深圳,交给三郎舅公的亲戚就行了。据舅公介绍,这帅哥是隔壁村的,姓马,和三郎情况差不多,也是高中辍学,但和三郎不同的是,马帅哥是高三辍学,且辍学的原因是把一个同班女同学肚子搞大了,加之本就是学渣一名,索性辍学直接跑路。三郎忍不住多看了马帅哥几眼,确实有几分人才,而且成天嘻嘻哈哈、油嘴滑舌的,一看就是那种社交牛逼症人物,不过把女同学肚子搞大了就跑路实在不道德,这狗日的纯粹就是一匹种马嘛!

没法平躺、翻身困难的长途客车体验是没法形容的,除了停车上厕所,以及司机在指定吃饭点把乘客全部赶下车可以放放风,基本都挤在一团,虽然一路上有种马兄插科打诨各种吹牛逼,时间长了也缓解不了空间窘迫带来的压抑感,车厢空气污浊,混合着汗味、脚臭味、腊味食品味,呼吸都有些不畅。出发后第二天,车厢里乘客基本个个有气无力、昏昏欲睡、疲惫不不堪,连种马兄也逐渐闭上了嘴,车厢里只有录像机重复播放那几部港产片的声音,三郎在想,这他妈快赶上当年拉犹太人到纳粹集中营了吧。

出发第三天已经接近目的地了,三郎透过车窗,开始看到越来越多成片成片的厂房、楼房,一路陆续有人下车,客车走走停停,终于在福田汽车站停了下来,三郎一行下车后已经是深夜接近凌晨了,三郎背着帆布口袋,终于第一次踏上了深圳的土地,那天,深南大道的路灯真的好亮!

福田汽车站是终点站,卧铺客车的乘客下车后,成群迅速消失在深圳的大街小巷里,三郎一行也肩拖背扛、大包小包的跟着何舅公开始赶赴最终目的地。深圳的公路真的好宽敞、好整洁。深圳的路灯真的好明亮,一盏连着一盏,仿佛没有尽头。深圳的楼房真的好高,好气派。深圳的绿化真的好漂亮,处处都是成片有规划的花草林木。

三郎走着走着发现有些不妙,就着刚到深圳的新鲜感觉,已经陆陆续续走过了十几个街道了吧,目的地还没有到?种马兄已经问过一次何舅公了,舅公说,快了,快了。在又过去至少十几个街道后,肩膀越发酸痛,三郎忍不住再问了次舅公,舅公说,快了,很快了。三郎不知道舅公说的快了是否真的是快到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走过,等着他们的仿佛永远还有下一条街道,肩膀的负担越来越沉,脚是早已经麻木了,只能一步又一步往着挪,根本不知道在城市的哪里,只知道四顾无人的夜色里,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

当三郎他们走到一幢黑呼呼的大楼往楼梯爬时,三郎才知道目的地真的终于到了,坚持爬上六楼,右拐到一间简易木门前敲门,半响一个睡眼惺忪、穿着裤衩的中年男人来开了门,一行人放下大包小包,发现只有几平方的小屋更加的拥挤不堪,现在已经是凌晨不知道几点,人已经累得快散了架,不管了,单人床上挤两个,地上随便铺盖一摊,大家倒头就睡。

三郎早上被大家叫醒后,才知道何舅公昨天带他们来的地方叫泥岗村,他没有概念从福田汽车站走到泥岗有多远,也不知道泥岗在哪里,只知道不近,更悲惨的是他不知道在后面一个月里天天这样奔波会成为他的常态。

三郎他们投奔的中年人姓王,很奇怪所有人都叫他王书记,何舅公的老婆和王书记的老婆是亲姐妹,所以用我们四川话表述,何舅公和王书记属于老挑。煤气灶上煮着稀饭,咕咕噜噜的,王书记在这个时候告诉三郎和种马兄,楼层一侧可以洗澡、洗脸,他和何师要出去办事,你们不要乱跑,外面有人查暂住证。当了解到三郎、种马兄都没有带毛巾后,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毛巾让三郎他们先用,不过王书记特别叮嘱了句,你们不准用毛巾擦胩哈!

三郎他们在泥岗出租屋短暂休整了一下,下午何舅公回来时,一起来了个叫马总的真正帅哥。小马哥三十左右,帅气得有些邪魅,头发向上梳理得一丝不苟,锃亮的黑皮鞋,笔挺合体的白衬衫,关键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哥大,一看就是春风得意上得了台面的成功人士。三郎这才知道种马兄原来就是来投奔小马哥的,他是小马哥的本村邻居,小马哥和大家闲聊了几句,让种马兄收拾好东西,直接说,走了,打的!

三郎听何舅公说,之前给三郎联系的印刷学徒工作地点就在梅林,他今天去工厂沟通了,准备让三郎学开模切机,明天上午要带他去见工厂师傅。三郎不知道什么是模切机,但他知道和舅公他们一起的亲朋好友大多都是干印刷行业的,有开印刷机的,据说工资特别高。有开模切机、烫金机的,收入还可以,比如舅公就是。有开切纸机的,据说要有很大力气。有跑印刷业务的,据说跑好了特别牛逼,比如王书记、小马哥就是。三郎也知道了,原来小马哥是何舅公的大舅子,三郎很诧异两点,为什么他的亲大舅子不叫他姐夫而叫何师,还有就是小马哥都这么帅气,看来舅婆的颜值应该也很高。

三郎来深圳第二天跟舅公一起赶往深圳梅林落实工作,所幸泥岗村离梅林不远,走路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目的地,三郎也看到了要学习的机器,包括那个也是老家邻村的中年师傅。中年师傅拉着何舅公去了一边私聊,半天没有回来,三郎正在车间无所适从时,居然看到小马哥把种马兄也带来了,种马兄跟在小马哥后面,老远看到三郎,还是嘻皮笑脸的冲三郎打了个招呼,甚至还冲三郎挤了挤眼,也不知道啥意思,但三郎很快从回到车间的舅公脸色中感觉到情况不对,何舅公长得不帅也不白,但绝对不黑,此刻的舅公脸都气得黑里带乌了,只听舅公沉声对三郎说,走!

三郎那时就知道,预定的工作黄了,而且八成是被小马哥、种马兄撬了!